顧辰生說話的聲音也不大，但周圍安靜，顧辰生說得每個字傅長歌都聽得清清楚楚。他會問這個問題，意料之中，又意料之外。

“說你涉世不深、心思純，要我照拂你。”傅長歌邊說邊走到顧辰生身側，他取一炷香，點了上在林少嵐墳前，接著拜了一拜。

顧辰生一直看著傅長歌，眼睛隨著他的動作而轉動，等到傅長歌回身看過來，便又對視在了一起，“就說了這些？”顧辰生又問道。

“還有點麻煩事。”傅長歌撇了撇嘴，“李寒給令尊去了封信，信中言明，我會經手碧華劍派與淩雲城往來生意，真是……他李城主可從沒問過我要不要管這費力的差事。不過也好，除了訪友之外，我之後也有別的借口能常常來碧華劍派。顧少俠，多多關照啊。”

顧辰生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些，但他猶豫了片刻，有點欲言又止。

傅長歌心裏知道顧辰生到底想問什麽，但是他沒有主動提起那個話頭，他就這樣看著顧辰生猶猶豫豫的神情，等著顧辰生接下來的話。

兩人之間沈默了片刻，顧辰生終於問道：“我父親他……沒問你那天山上的事？我是說……三師叔的事。”

林少嵐的死是顧辰生心中的一根刺。

縱然林少嵐是他的長輩，但顧辰生心底總認為他沒能保護他好師叔，還有那日一同的幾個弟子。顧辰生其實知道自己已經不能改變什麽，可他忍不住會想，如果自己能再盡一點力……這些想法不時就會跳到他的腦海中，尤其是顧辰生的記憶還不甚清明。

之前無論是行路的艱辛也好，遇上了別的事端也好，總有些事能把顧辰生的註意力引開，也讓顧辰生有借口去逃避，逃避那混沌記憶之後的東西。可今日回到碧華山，又站在林少嵐的墳前，他沒法再逃避。

傅長歌聽見顧辰生終於問出了這件事，莫名的，心中竟有一塊大石落地之感，“倒是提起了。顧掌門對林大俠的死……很是介懷，誓要讓狄人血償。”傅長歌看到顧辰生的眉頭緩緩地擰在了一起，顯然這不是顧辰生希望聽到的。

傅長歌嘆了口氣，幾不可查地——他知道顧辰生是更加介懷的那個人。不過，疑惑不解也好，愧疚惱怒也罷，顧辰生此時問出來，還是對著自己，總比憋在心中強些。

“只是這樣？”顧辰生先是有點不可置信，這種疑惑很快加深了，又在他對上傅長歌雙眼的額那一剎那極快地消逝，顧辰生的情緒轉而激動起來，“狄人？血償？”顧辰生看著傅長歌的眼神裏有他沒說出口的問題——是我父親……還是你在騙我？

“怎麽會，他應該知道……”顧辰生的呼吸加快了，傅長歌看得出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緒，但並沒控制住，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，然後一聲不吭地轉身往外走。

顧辰生自然不可後山使輕功騰身飛躍，但他走的速度依然很快，幾乎是壓制自己不要跑起來。傅長歌並沒有攔他，只是緊緊跟在顧辰生身後。

兩人走出後山墓地，又走了一段山路，眼見著距離碧華劍派層層院落越來越近，顧辰生的情緒也顯得越來越激動——他依然沒有說話，但是攥著拳的骨節突出，額頭上甚至隱約有青筋顯露。

傅長歌終於拉住了顧辰生。

“阿蟠，你去做什麽？”傅長歌低聲問道。

顧辰生回身瞪著傅長歌，雖然仍不說話，可那意思便是“你不知道麽？”

“別沖動”傅長歌右手順勢攬住了顧辰生後背，將他往回拉了一點，“顧掌門這般說有他的道理。”

“道理……能有什麽道理。”顧辰生終於開口了，奇怪的是，他出聲的那一刻反而一下子頹了下去，什麽激動全都不見了，“三師叔在碧華山上，死於狄人之手……幾日便確定至此，開始發喪……我不知道父親……”顧辰生說著猛地搖著腦袋，還低下了頭去。

“顧辰生懷疑了”傅長歌心道，想必從他傅長歌，到顧闕，乃至於顧辰生自己，顧辰生心中都抱了一份不信任。

“是，林大俠在碧華山遇害，我們在渡赤江之前也一路被人追殺。這件事情不對勁，哪裏都不對勁。”傅長歌緩緩說道，他的手漸漸上移，一下下地撫摸著顧辰生的後腦勺，“但是，誰也不知道這是誰做的，你不知道，我不知道，顧掌門，也不知道。”

“而且，或許至今，林大俠也不知道。顧掌門的確宣稱北狄人殺害了林大俠，也的確在事發三日之後便開始發喪。阿蟠，你不理解，對吧。但是，如果顧掌門沒這麽做……”傅長歌看著顧辰生低落的樣子，猶豫了一下，調換了自己即將出口的那句話，“碧華劍派一直無法確定兇手是誰，人心惶惶……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好。”

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裏，當傅長歌和顧辰生再次回到碧華山時，兩個月前那場追殺和門人的遇害已經完全過去，並沒有給碧華劍派造成太大的亂子。這的確是個很好的解釋顧闕行為的理由，傅長歌心中卻還有些別的推斷。

但傅長歌並沒有接著說下去，他的手輕輕按著顧辰生的腦袋，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，這個動作沒受到來自顧辰生的半點阻力。

時間漸漸流逝，傅長歌聽著顧辰生的呼吸聲一點點地變得平穩，方才說道：“阿蟠……你不是還要去給我收拾一間客房麽，走吧，我還不知道你的院子在哪裏。”

顧辰生點了點頭，腦袋就著傅長歌的肩膀一磕一磕的。然後顧辰生深吸了一口氣，擡頭領著傅長歌從山道往院落中走去。

傅長歌看著顧辰生的背影，也長舒了一口氣，顧辰生心裏的坎兒或許沒過去，但他心中至少會好受一些。

但麻煩往往就在你不想碰見它的時候找上門來。

二人還沒走到顧辰生的院子門口，便碰到了神色匆匆的張炳彪。

“師兄，怎麽了？”

“阿蟠，傅大哥。”張炳彪看了一下傅長歌，猶豫了片刻才說道——

“錦如師妹不見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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